第二章 血溅苏格兰
历史上，长弓在三次战争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那就是苏格兰独立战争、英法百年战争和英格兰内部的玫瑰战争。
长弓是苏格兰人的噩梦。1298年的福尔科克战役，是长弓作为一种制式武器首次集中使用。爱德华一世指挥英军用密集的箭雨撕碎了苏格兰人的步兵方阵，为骑兵的冲锋打开缺口。但并非所有的英格兰指挥官都领会了长弓的优势，1297年在斯特陵桥战役，500名长弓手裹在溃乱的马步兵中，被华莱士指挥的苏军赶入泥泞的河滩，一个也没能逃脱；1314年在相近的班诺克本，缺乏保护的长弓兵被有备而来的罗伯特一世用骑兵预备队轻易冲散，只好加入了逃命的行列。上述三次战役老冯在《斯特陵往事》中有比较详细的介绍（冯.迪特里施：2003）。
鉴于英军的强大，罗伯特一世在长期的对英斗争中，总结出以弱敌强的若干战略战术原则并成功运用。首先，坚决贯彻“敌进我退、敌驻我扰，不与敌人正面交锋，英军来犯则焦土抗战避其锋芒，英军不来则深入敌境烧杀劫掠，偶尔抓住时机打一些有把握的仗，令敌人在郁闷中不得不坐下来和谈。其次，充分利用山川、森林、沼泽等复杂地形同正规作战的英军周旋，即使会战也要依托地形抵消敌人在数量和质量上的优势，但决不固守城堡，再坚固的筑垒在强敌的长期围困面前也会成为守卫者的坟墓。第三，会战时，本方有限的骑兵避免同敌人强大的重骑兵正面对抗，而是作为预备队，专门用来驱散最可怕的长弓手。二十多年中，苏军运用这些原则，在对英战争中得心应手，取得了显着成效，使长弓无用武之地。更主要地，由于爱德华一世的逝世和爱德华二世的昏庸，英格兰在这一时期内乱不休，既无暇北顾，也未出现有能力的统帅。1328年3月17日，年仅16岁的新国王爱德华三世（1312―77）同罗伯特一世签定了《爱丁堡―北安普顿条约》，双方停战。
1329年，罗伯特一世病逝，五岁的儿子即位，是为戴维二世（David II ，1324―71）。戴维二世其实是爱德华三世的妹夫，这桩婚事是两国和约的一部分，结婚时新郎才四岁。布鲁斯王族是苏格兰的少数派，罗伯特一世在抗英旗号下大搞统一战线，并通过联姻的手段拉拢了斯图亚特（Stewart）、道格拉斯（Douglas）等实力家族，才巩固了地位。他的故去和新君的年幼，使力量的天平出现了晃动。
爱德华三世是爱德华二世与法国国王菲利普四世之女伊莎贝尔所生。他的长子也叫爱德华，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黑太子。爱德华二世，被伊莎贝尔及其情人穆狄莫废黜、囚禁并活活整死。但爱德华三世却秉承了爱德华一世一代枭雄的基因。1330年的一个晚上，他偷袭并囚禁了亲娘，以弑君的罪名处死了穆狄莫，开始亲政。
清理了家务，不甘寂寞的爱德华三世开始插手苏格兰事务。他不肯承担破坏和平的责任，没有直接出兵，而是组织了一个还乡团，将爱德华一世曾经扶持过的前苏格兰国王“空大衣”约翰.德.巴里奥之子爱德华.德.巴里奥作为傀儡送回苏格兰，去争夺戴维二世的王位。还乡团的成员主要来自“被剥夺者”（The Disinherited），即1314年班诺克本战役后，被罗伯特一世剥夺了权利和土地而流亡英格兰的。当然，爱德华三世明白，靠这些乌合之众是成不了气候的，真正有战斗力的，是混迹其中的英军。
条约规定英军不得跨越特威德（Tweed）河，爱德华三世便让还乡团及护送的英军就从英格兰北部的赫尔（Hull）乘船侵入苏格兰。走海路的另一个好处，是可以直接从苏格兰的宗教首都斯孔（Scone）附近登陆去行加冕，而不必穿越苏格兰国土，从而避免中途被拦截甚至歼灭。
苏格兰上下自然不答应，以摄政的护国公托马斯.兰道夫（Thomas Randolph）为首，立即集结军队抗击。兰道夫是戴维二世的表哥，罗伯特一世手下的干将，有勇有谋，战功卓着，还能办政务，时封莫雷伯爵。但7月20日，兰道夫却莫名其妙地突然死了，有人说是被毒杀的，但无实据。
1332年8月11日，在临时推举的摄政官马尔伯爵唐纳德（Donald of Mar）率领下，苏格兰军在珀斯（Perth）西南8公里处、斯孔城外的达普林沼（Dupplin Moor）奋力抗击还乡团。当时，随罗伯特一世南征北战的老将大多已凋零，只剩下一些中下级军官，军中起作用的主要是唐纳德这样的少壮派，那年他30岁。年轻人显然没把还乡团那些残渣余孽放在眼里，遂下令正面攻击，却忽略了敌人的中坚其实是英格兰的正规军。苏格兰人依旧是清一色的长矛步兵，排成三个密集的方阵向山顶的英军发起攻击。英军则令重骑兵下马以加强步兵的长矛方阵，进行正面牵制，而把大批的长弓手调动到两翼实施远程打击。两翼的苏军方阵顷刻大乱，被压缩进中央主阵。拥挤和自相践踏加剧了损失。当他们溃退下来时，英格兰人又上马进行了追击。这一仗结束了班诺克本战役以来苏格兰人在军事上的有利态势，损失了主帅唐纳德、罗伯特一世的一个私生子以及兰道夫的长子小托马斯等20多位贵族、70多位骑士和2千士兵。
战后，爱德华.德.巴里奥于9月在斯孔加冕。但布鲁斯王朝的江山是罗伯特一世率领他的老近卫军一寸一寸履及剑及打下来的，并不那么容易被夺走。巴里奥家族的根基已遭到了严厉的清洗，卖身投敌的恶名也使爱德华.德.巴里奥为苏格兰人所不齿。仅仅过了三个月，他就被撵得只身一人衣冠褴褛地逃回英格兰。一些苏格兰人越过边境袭扰以图泄愤。于是，爱德华三世把撕毁条约、破坏和平的责任推给了他们。他先给了爱德华.德.巴里奥一支人马去围攻贝里克（Berwick），尔后亲自提兵增援。
贝里克位于特威德河出海口，是两国边境苏格兰一侧滨临北海的商业、航运和羊毛编织业中心，并掩护着苏格兰重要的粮食产区特威德河谷。爱德华一世入侵苏格兰，就是从血洗贝里克开始的，这里也是罗伯特一世收复的最后一块国土。现在，烽烟再次从这里升起。
1333年4月，爱德华三世有条不紊地在纽卡斯尔（Newcastle）集结大军，连新婚的娇妻菲丽帕（Philippa）也带到了前线，安置在诺森伯兰郡（Northumberland）的班堡（Bamburgh）。一切就绪，他于5月亲统一彪精兵前去同爱德华.德.巴里奥会合。此前，爱德华.德.巴里奥已于4月12日将贝城包围了。英军用舰队封锁了海面，从陆路大举攻击，并绕过城池袭击腹地。苏军在总兵亚历山大.萨顿爵士（Alexander Sutton）的率领下据城坚守。
苏格兰贵族又推举了一位年轻的新摄政――“严酷者”阿奇巴尔德.道格拉斯伯爵（Archibald Douglas the Grim），集结人马前来解围。
英军不但拥有兵力优势，兵种齐全，有水师、重骑兵、长矛步兵、长弓兵，而且连年征战，作战经验极其丰富。他们务实而善于总结经验，作战立足于打赢，不像法国人那样死要面子，也不像德国人那样认死理。因此，对于国力弱小、几乎只有步兵而且上一年才吃过败仗的苏格兰，对付这样的敌人无疑是个难题。道格拉斯知道，决不能直接去贝里克解围，精锐的英军主力正在那里等着打援。于是，他沿用罗伯特一世采取过的围魏救赵之策，攻入诺森伯兰，袭扰英军后方，甚至打到菲丽帕的行宫所在的班堡，试图吸引爱德华三世回援。
但爱德华三世不是等闲之辈，他对此早有防备，在兵力配置上前轻后重，出击贝里克的兵力并不多，而把重兵留下坚守边境各大要塞，特别是班堡，一座诺曼人修建的坚固堡垒，更加守备森严。缺乏重型武器的苏军打不破城堡，又无力长期围困，陷入尴尬境地。因此，爱德华三世对于道格拉斯的进攻根本不予理睬，一心围攻贝里克。到7月15日，城内粮尽，守军渐渐不支，萨顿总兵一面求援，一面只得与英军谈判，约定到7月20日援兵不来就投降，并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出城当作人质。顿兵坚城的道格拉斯无奈之下，只好接受爱德华三世的战争方式，回兵渡过特威德河，去和英军会战。
贝里克守军见援兵来到，拒绝按期投降。爱德华三世把两个孩子当众吊死在城下，然后留下少数人马继续围困，而将1万主力部署在哈里登山（Halidon Hill）上，迎战道格拉斯。哈里登山位于城西3公里，是一块海拔180米、俯瞰全城的小高地，扼守着英苏两国间的海滨通道。古苏格兰语中“哈里”意为“小山”，“登”则指“要塞”，虽然原来的城防已经毁弃，但仍有居高临下之利，山下则到处都是沼泽。这些无疑都让进攻者陷入困境。
与达普林沼战役一样，爱德华三世仍让重骑兵下马，与步兵一同构成坚固的正面。他把全军分为三个方阵，左翼由爱德华.德.巴里奥指挥，右翼交给诺福克伯爵，自己亲统中军，长弓手配置在两翼及步兵方阵的间隙。这种战术已成为英军合成作战的标准样式，不仅英军将帅都已接受，而且经过爱德华一世以降半个世纪的努力，英格兰已经培养出成千上万的长弓手，尽管踢足球的恶习仍屡禁不止。
1333年7月19日，战役打响。年轻气盛、缺乏战斗经验的苏军将领急于退敌，人数上又略占优势，遂不顾地形的不利，以密集的步兵方阵仰攻对手。达普林沼的悲剧重演，战斗几乎成了一场屠杀。在山脚的沼泽，1万3千多名苏军泥足深陷。爱德华三世见状，令长弓手前出，进入有效射程，劈头盖脸地将箭雨打了下来。举步维艰的苏军还没等够上敌军，就因过多的伤亡而乱作一团。这时，英军骑兵上马冲下山去，将他们彻底打垮。这一仗的损失比一年前更大，阵亡者包括主帅道格拉斯、贝里克的亚当.戈登爵士以及6位伯爵、70位男爵、500名骑士以及4000多士兵。战役的直接后果是贝里克城的陷落，更可悲的是正值英年的将领成批丧失，使罗伯特一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积攒的军事家底输得干干净净，苏格兰需要整整一代人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现在已无力抵抗英格兰的入侵。而英军却只有14人战死。
那时，爱德华三世才20岁零8个月。他一生战无不胜，这仅仅是个开端。
失去了军队，戴维无法在国内立足，被迫携妻流亡法国。爱德华三世没有直接吞并苏格兰，他吸取了他爷爷爱德华一世的教训，而且他的精力更加关注富裕的姥姥家――法国，那里正面临着继承权危机。爱德华.德.巴里奥在英军的庇护下**，他是英王手里的傀儡，十足的奴才，表现还不如他爸“空大衣”约翰。他的国王日子并不好过，苏格兰人根本看不起他，尤其不能接受他将南部最富庶的洛锡安郡割让给英格兰。这块领土被英格兰占领了127年，直到1460年才被夺回。1334年他再次被赶走，爱德华三世只得又派兵护送他回来。
1341年，趁爱德华三世和法国的菲利普六世正掐着，戴维二世回到苏格兰，可怜的爱德华.德.巴里奥又一次被驱逐。从此，苏格兰开始了同法国的长期战略同盟关系，这使爱丁堡在文化发展上更接近于法国而不是英国，成为“北方雅典”。但结盟在军事上并不见得是件好事，反而把自己绑在了百合花的战车上。
五年后，戴维二世应刚遭败绩心情沮丧的菲利普六世的要求，率一支兵马骚扰英格兰北部，深入到达勒姆（Durham），人数有说1万2千的，也有说1万5千的。当时爱德华三世父子正挟克雷西战胜之余威率大军围困加莱（Calais，法国港口城市），北方空虚。英国两大宗教首领之一的约克大主教紧急拼凑了5000农夫及修道院的修士，带上两个伯爵拉夫.内维尔（Ralph Neville）和亨利.珀西（Henry Percy），匆匆北上增援。戴维二世和他的人马深受法式骑士精神的影响，甘愿冒险，死要面子，打仗不动脑筋，也不作战前侦察，对敌人的到来一无所知，只顾四出劫掠，直到一支征粮队同英格兰人遭遇并被击溃。
据说，当地的一位圣徒卡斯伯特（St Cuthbert）曾托梦于戴维二世，不要侵犯他的领地，但戴维二世没当回事。于是在临战的前夜，被亵渎的幽灵又进入了修道院长约翰.弗索（John Fossour）的梦境，要他把自己的圣体布（Corporax Cloth）挂在长矛上作为旗帜竖在红山上，可以“克”苏格兰人。这块布是做弥撒时用来盖圣餐杯的，1104年有人从他的棺材里翻出来，传为圣物。于是，在开战之际，两军都可以看到几百米外有一群高举着那块旧布片的修士跪在阵前祈祷。
10月17日，戴维二世的人马在城西的一道俯瞰城池的狭长山脊上占领阵地，左翼是他的外甥罗伯特.斯图亚特（Robert of Stewart，1316―90），瓦尔特.斯图亚特（Walter the Steward）和玛约丽（Marjory，罗伯特一世的女儿）的儿子。右翼由威廉？道格拉斯率领。斯图亚特和道格拉斯两个家族是布鲁斯王族的哼哈二将，什么时候也少不了他们。
苏军的南面，英军在也拉开了架势。兵是临时拼凑的，指挥官却很专业，他们列成四个方阵，三阵在前，一阵放在后面作为预备队。
战前，曾有人建议戴维二世像他爹32年前在班诺克本那样掌握一支骑兵预备队，用来对付可怕的长弓兵。但即使戴维二世不把这则忠告当成耳旁风，他临时也没处去找骑兵。
戴维二世欺敌军兵少，便放弃了有利地形，向敌军发起进攻。然而，缺乏军事经验的戴维二世事先显然没有认真勘察地形――道格拉斯的部队面前竟然是一条陡峭的山沟，士兵不得不滑下沟底再爬上对面。而与他们对阵的恰好是托马斯.罗克比率领的长弓队。一波又一波的排箭射了下来，这支苏军立时溃散，乱哄哄地退出了战场。
另外一侧，罗伯特多少争了点面子，迫使内维尔和珀西指挥的英军右翼后退。然而还来不及高兴，他就发现自己的侧翼已暴露在英军预备队的面前。于是他也被打跑了。
战场上只剩下戴维二世和他率领的中央方阵，而两翼得胜的英军则包抄过来。戴维二世本人徒有匹夫之勇却回天乏术。他脸上受了箭伤，旗手也战死，只好加入逃跑的行列。他爬到布洛内河（Browney）的一座桥下躲避搜捕，但追兵却从桥上看到了他的倒影。
英格兰人先按照爱德华三世的要求把戴维二世押到加莱前线观赏，然后送回伦敦塔关押。爱德华三世对作为战俘的戴维二世给予了很高的待遇，毕竟后者是他的妹夫。后来，这两个敌对国家的元首竟建立了私人交情。
罗伯特收拢残兵回到爱丁堡，被推为摄政王，继续领导抗英反巴斗争。他是戴维二世最近的血亲，如果这个小他八岁的舅舅没儿子，王位将来就是他的。
获胜的英格兰人对“圣徒显灵”之说深信不疑，修士把“保佑”他们取胜的圣体布精心做成一面旗，后来被一个“惯于渎圣”的贵妇人烧掉。而爱多事的内维尔则刻了两座华丽的十字架，分别竖在修士祈祷处和战场旧址作为纪念。因此，这一仗史称“内维尔十字架之战”（Battle of Neville’s Cross）。1589年，十字架也让群情激昂的新教徒给破了。
其实，还是长弓的威力保佑了他们。
1356年，一直流亡在英格兰的爱德华.德.巴里奥将苏格兰国王的空头衔献给爱德华三世，换得一笔丰厚的养老金，退出政治。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后代，大约死于1363年，巴里奥王族就此湮灭。爱德华三世依然没有亲自当苏格兰王，他正和法国打得不可开交，明白这个麻烦惹不得。苏格兰人军事上不行，但骨头却是硬的，何况当时政权还掌握在罗伯特手里。10月3日，爱德华三世10万马克赎金十年分期付款为条件释放了戴维二世。
戴维二世回到爱丁堡，秉承着诚信为本的原则，为还债奋斗终身。为此，他加快了苏格兰财政体制改革，提高了行政管理效率，尽量公正地治理国家。但在当时，不列颠岛上黑死病流行，人口凋敝，市井萧条，加之苏格兰连年战乱，王权衰微，筹措这么一大笔钱确实有困难。尽管戴维二世主观上很努力，终其一生，还是没有还清。
戴维二世1371年去世，布鲁斯王朝到此终结。苏格兰贵族们不肯臣服于英王，按照罗伯特一世1318年制定的《嗣位法》，以和平的方式拥立罗伯特，是为罗伯特二世（Robert II）。从他开始的王族称为斯图亚特（Stuart）王朝，一直统治苏格兰，直到与英格兰合并，而两国王室也通过联姻最终融合为一，传承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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